航空发展史上，飞机性能记录和重大技术突破几乎都由试飞员首先完成。任何一个国家，想建立强大的航空工业，不能离开一支优秀的试飞员队伍。自1952年中国空军的第一支试飞部队成立至今，我国每一种新机型的诞生，都凝聚着一代试飞人的心血，他们用热血、青春乃至生命推动着新中国航空武器装备不断实现跨越式发展。这个英雄群体可以让我们细细溯源，从头讲述，将他们的事迹和精神展示在聚光灯下，进入大众视野，被知晓、被铭记。今天，让我们一起，走近中国空军试飞员——

  1969年7月5日，我国自行设计的第一架高空高速歼击机歼-8飞机首飞成功，开辟了我国航空工业从仿制到自行设计的新纪元。1979年12月，歼-8设计定型。在前后十年试飞中，中国空军试飞员们驾驶歼-8累计飞行 1025 个起落，共计663 个飞行小时，他们与设计师们并肩作战，攻克了振动、空中喘振停车、后机身温度高等一系列难题。

  当时由于受到科研条件的限制，试验室及地面试验不足，试飞员的亲身体验成为了最直接的参考“数据”，很多问题的发现和解决都是通过试飞员直接上天试飞来测验，这在某种程度上预示着几何倍增的风险。但是伟大的空军试飞员们不仅在执行任务时，一次次毫不迟疑地飞上蓝天，更在每一次生死抉择的时刻，在自己的生命和歼-8战机之间，都做了相同的选择：“保飞机”。正是他们“以命相搏”，那些致命难题才得以逐一化解，曾经薄弱的中国航空工业才得以克服重重挫折，坚定地走向了“自研时代”。

  20世纪60年代初，美军常派出高空侦察机入侵我国领空。当时，我空军列装的歼-6、歼-7战斗机，飞行高度不够、航程不足，无法有效拦截美军高空侦察机。面对这样的一种情况，我国自主研制一款高空高速战斗机势在必行。1964年5月，沈阳飞机设计所提出了新型歼击机的设计构想：突出高空高速性能，增大航程，提高爬升率和加强火力。1965年5月17日，新型歼击机的战技指标和研制任务被批准，并正式命名为歼-8。

  首飞尹玉焕：“在我转业前，当时空军所有的喷气式战斗机，几乎都飞过。但对我来说，一生中的荣光时刻还是驾驶歼8战机完成首飞任务。”

  自研之路白手起家、举步维艰。历经三年时间，歼-8飞机从完整地呈现在中国人自己的图纸上，到一步一步实现在生产线上，再到正式组装完毕。当大家推着试验机滑向试飞站，进行首飞前的最后调试时，谁也没想到，调试过程将耗费整整1年时间。2架歼-8试验机，02架试验机进行静力试验时，在强度加载到92%设计载荷时“啪”的一声巨响，机翼中部断裂。仅剩的01架试验机也出现了一系列问题。1968年12月，试飞员尹玉焕驾驶01架进行首次滑行，前轮摆振，晃得厉害；同时还存在左发排气温度低、油门比较紧，刹车冷气耗量大等缺陷。被认定不具备首飞条件的歼-8，开始做全面复查。在工程师们加紧分析试验、排除一些故障的同时，质疑声也慢慢多了起来，更不可思议的是人提出要停止歼-8的研制工作。有的说平尾放率不够，飞机拉不起来;有的说飞机安定性不好，上天后会掉下来。

  歼-8到底能不能飞上天？只有试飞员飞了才知道。距离首次滑行6个月后，时任11航校中队长的尹玉焕再次接到了试飞任务：“歼-8战机具备首飞条件了!”没有一点犹豫，他只用了三天时间，就完成了准备工作。1969年7月5日，清晨。在沈阳飞机厂的机场上，我国自行设计、自行制造的第一架高空高速歼击机英姿勃发地停在机场一端，等待着起飞的命令。试飞员尹玉焕驾机进行了一次高速抬前轮滑行，试飞现场总指挥、空军副司令员曹里怀当机立断，下令放飞。上午9点半，尹玉焕驾驶歼-8飞机在跑道上疾速滑行，拉杆爬升，直冲蓝天！飞至3000米上空，做平稳欢快地盘旋，动作矫健而轻盈，机身苗条而细长，漂亮而美观。塔台的话筒里传来尹玉焕的报告：“飞行正常。”飞机两次通过机场上空后，平稳地降落在机场上。

  中国飞机设计人员历时5年心血设计制造出来的新型战机歼-8首飞成功!!现场人群沸腾，大家互相击掌祝贺，热泪盈眶。前来观看首飞的沈阳部队陈锡联司令员兴奋地说：“我们打了几十年仗，都是别人的飞机打我们；今后打仗，就要用我们的飞机打敌人!”如今回忆起这段难忘的经历，尹玉焕依然十分激动。1932年出生的尹玉焕，17岁参军入伍，先后在陆军、空降部队服役，1951年开启飞行生涯，一飞就是30年。他说：“在我转业前，当时空军所有的喷气式战斗机，几乎都飞过。但对我来说，一生中的荣光时刻还是驾驶歼-8战机完成首飞任务。”

  1978年，顾诵芬搭乘鹿鸣东驾驶的歼教-6型教练机，跟在试验飞机后面观察振动情况。图源：中国军网-报

  试飞员鹿鸣东：“你们不用考虑我，生死的问题对我们飞行员来说，一参军就解决了！你们需要怎样试，我就怎样去飞。”

  1968年，有两名空军飞行员同时接到了试飞歼-8的任务，分别是尹玉焕和鹿鸣东。两个人一起了解歼-8飞机的性能及使用维护特点，参观风洞与静力试验，一起为试飞做技术准备。由于鹿鸣东没有新机试飞经验，而尹玉焕有试飞歼-7的履历，最终歼-8的首飞任务确定由尹玉焕执行。当他驾驶着歼-8平稳降落时，作为备份的鹿鸣东，淹没在了沸腾的人群中。

  受当时科研条件所限，歼-8首飞时还有很多试验没有完成。战机飞上天只是完成了第一步。首飞任务完成后不久，歼-8就遇到了生死攸关的难题——在后续的跨声速飞行试验中，出现了因气流分离导致的抖振。飞机抖振非常剧烈，好似一辆破公共汽车开到了不平坦的马路上，抖得连仪表都看不清楚。当时的中国航空工业基础薄弱、基础理论和地面设备都不足，想处理问题，只能上天试飞，用试飞员的亲身体验作为最直接的参考“数据”。

  可是歼-8的弹射救生系统远未完善，如果冒险上天，试飞员甚至连最后的“救命稻草”都无可依靠。由于试飞的原型机只有一架，需要两名飞行员交替试飞。毫无新机试飞经验的鹿鸣东，毅然决然地登上战机准备试飞！面对试飞风险，他说：“你们不用考虑我，生死的问题对我们飞行员来说，一参军就解决了！你们需要怎样试，我就怎样去飞。”鹿鸣东的果敢精神深深感染了总设计师顾诵芬，大家同心协力、克服万难，坚决要解决掉飞机振动的问题。

  从没接受过飞行训练的顾诵芬三次搭乘鹿鸣东驾驶的歼教-6型教练机，近距离尾随歼-8飞机飞行，在空中进行观察和拍摄，分析可能存在的问题；鹿鸣东和设计人员一起攻关，不顾危险反复试飞，每次让他飞到什么程度，他都要再往前探一探。经过不断摸索，顾诵芬和团队人员解决了气流严重分流的问题，并亲自做了对飞机后机身整流包皮的修形设计，彻底排除了飞机跨音速抖振的现象！

  王昂在塔台指挥飞行的工作情形。(资料图)图源：中国军网-中国之声国防时空

  试飞员王昂：“为什么塔台叫我跳伞我没跳?我就这么一个想法：歼八，尽量能保存就保存，实在没有很好的方法，那牺牲了也就牺牲了”。

  1970年6月，当鹿鸣东驾驶着闯过了音速关的歼-8来到陕西阎良，又有更多试飞员参与到歼-8的试飞任务中来。经过5年设计定型试飞表明，歼-8飞机气动布局基本合理，主要技术方面的要求基本达标，个别还有所突破，飞机具有爬升快、升限高、速度大、飞得远、作战时间长等优点。但随着密集的试飞，新的问题又相继暴露，让试飞员们一次次面临生死抉择。

  1976年5月28日，试飞员王昂驾驶着歼-8按预定计划进行试飞。当他打开加力，马赫数增加到1.24时，整个仪表出现了抖动，再不断提速到1.41马赫时，抖动加剧，随即听到“嘣、嘣、嘣”三声巨响……左发动机加力燃油导管突然断裂，燃烧气体从操纵杆连接处冲出，将机体穿透，情况万分危急！面对后机身起火这样的突发险情，地面指挥下达了跳伞命令，但王昂却置若罔闻。他说：“这是我们中国自力更生搞的第一架飞机，为什么塔台叫我跳伞我没跳？我就这么一个想法：歼八，尽量能保存就保存，实在没有很好的方法，那牺牲了也就牺牲了”。

  经报告指挥员同意，王昂操纵飞机在着陆油量超过规定，顺风每秒两米的困难条件下落地。由于伞舱已经熔化，他迅速关掉加力与发动机，使用刹车驾机着陆。当时跑道头有一个老乡骑着自行车，在飞机翼右前方同向前进，车后还带着一个人。眼见飞机离自行车慢慢的接近。在千均一发之际，王昂果断使用应急刹车，左轮胎当即爆破，飞机倾斜着从自行车边上擦过。飞机刹住了，骑自行车的两位老乡的生命保住了。当王昂跳下飞机时，机身下面冒出的浓烟已经笼罩了整个机场。经消防车抢救，大火被扑灭，飞机和试飞资料都被保住了！

  试飞员滑俊：“当时我跟指挥员报告，最低限度有可能把飞机存下来，人在不在都没什么关系。”

  1978年的一天，由试飞员滑俊执行试飞任务。年近半百的滑俊，此时已经在飞行副团长的位置上干了4年，是中国试飞员队伍中举足轻重的人物。本能不用再飞的他，却向党委递交决心书，主动承担起歼-8试飞的任务。这次试飞任务需要将战机保持在一个高度和速度的情况下，获得飞机极限加力1分钟的数据资料。在两万米高空，歼-8正以接近声速的状态在飞行，突然间机身开始强烈抖动，试飞员滑俊的视线开始摇晃，接着模糊，整个机舱也随之振动。滑俊很清楚：如此强烈的振动会使飞机的发动机和其他部件顷刻间功能丧失、设备损毁，严重时甚至整机会在瞬间解体。千钧一发之际，滑俊首先想到的是保住飞机。一架飞机的研发成本巨大，一旦被“放弃”，所有的测试数据也会全部消失。“当时我跟指挥员报告，最低限度有可能把飞机存下来，人在不在都没什么关系”。

  他迅速关加力、收油门。最不想见到的事情果然发生了：加力一关，两台发动机同时停车。飞机开始迅速坠落，滑俊一边尽力保持高度，一边按照程序重启发动机。一连4次开车尝试，全部失败，飞机高度掉到8000米。当时启动逃生系统要一定的高度指标，这时已经接近了逃生的临界值。

  《空军飞行人员飞行大纲》规定，飞行员在特殊情况下，允许跳伞逃生，弃机保人。此时的滑俊可完全按下逃生座椅下的按钮，但他没选跳伞，而是继续稳稳地坐在座椅上，按程序开动启动按钮：第5次启动，无果。第6次启动，还是没有成功。在双发停车的情况下，滑俊在高空坚持飞行了6分钟，直到高度下降到了4000米——第7次开动按钮时，才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发动机声音，他以命相搏保住了飞机！滑俊驾驶着飞机，徐徐降落，成功拿到了加力后飞机平飞时间最大数值的宝贵科研数据。

  1980年1月，授予滑俊、王昂“科研试飞英雄”荣誉称号。图源：中国军网-中国之声国防时空

  1979年的最后一天，中国人自主研制的第一架高空高速战机歼-8终于定型。在1969年到1979年的十年试飞中，歼-8累计飞行 1025 个起落，共计663 个飞行小时，解决了一系列技术问题，中国空军试飞员用自己身体的极限来测试出飞机的极限，以保证之后飞行员们的安全，为新型飞机的定型投产作出了巨大贡献!

  1980年10月，歼-8交付空军试用，1981年正式装备空军部队。从诞生之初饱受质疑到最终获得空军海军的高度肯定，歼-8后来又改进、升级出歼-8全天候型、歼-8Ⅱ等多个系列机型，发展成以一个家族的形态守护着祖国的万里长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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